今年5月21日,万达宣布斥资26亿美元,100%收购AMC股权,这场并购由此就成为业界内的猜测焦点。很多人认为万达收购一家负债率极高、连续三年亏损的公司,主要是顺应中国文化产业的热潮,博得融资、政策上的优惠。也有说法是,“万达是在为政府办事”。
在万达,如果没有王健林许可,无人敢对公司行为做解释。王健林对上述说法置之一笑。在他看来,这无非是个“很合适的生意”。“万达不是雷锋,不会做赔本的买卖。这个收购到底怎么样,一两年后很快见分晓。”
将时钟调回三年前,2009年,万达广场、院线与百货遍地开花,同年,万达院线总经理叶宁发现,看电影的人数有了显著增长。由这一年开始,中国电影市场“每年保持了30%、40%的高增长”。而2010年初,一位与万达有长期合作的某银行高管从美国回来,告诉王健林美国和欧洲几个院线公司都在等待出售,他选择了其中规模最大的公司AMC.

“万达院线在中国虽发展很快,今年有1000块银幕,但放眼世界前几名,动辄都是四五千块的规模。如果单靠自己发展,很难成为这个行业的全球领导者。所以当时我们就决定,一定要走并购路线。”王健林回忆。
尽职调查中,王健林发现造成AMC亏损的一个主要原因是股权问题。2007年,包括黑石、摩根士丹利等在内华尔街五大投行成为AMC股东,各占股20%.如此股权结构造成的后果是,这个公司谁都说了算、又没有谁说了算。股东买AMC的目的就是想尽快卖出去,但还没有来得及上市就遇到了2008年金融危机。“这些投资者们并没有长期经营的打算,对公司没有任何计划,也不允许公司有任何发展。AMC是一个家庭氛围很浓的公司,很多员工的工龄超过10年,对公司很有感情,管理层也感到很憋屈,矛盾爆发了。”一位接近交易的人士透露。
王健林利用了这个矛盾。两年谈判中,万达首先与管理层反复交流,稳住管理层后,然后才是股东层面的谈判。“如果买下来管理层都走了,就麻烦了。”王健林给管理层开出两个条件:第一,分别给每人4-5年的中期雇佣合同;第二,从最后的净利润拿出10%作为奖金。就是如此简单的调整,让这家公司开始扭转颓势。“从我们接手半年的情况来看,1-7月份是盈利的。”王健林估计AMC今年至少会有千万美元以上的利润。在与管理层签订协议时,万达为AMC制订了一个四年经营目标,“明年的目标是税后净利3亿元左右”。
此交易也有竞购者,为了打动股东,王健林“牛气十足”地说:“真正愿意买又有能力买,而且一次能给你付钱的企业,全世界可能也就万达一家。”随后,他又拿出有关方面给万达出具的高达几百亿的存款证明,震住了所有股东。长达两年多的漫长谈判,令AMC的股东疲于坚持,他们与王健林一样强势和狡黠,可让王健林看穿了底牌,股东们在亏损中承担着19亿美元的债务,而在2012年,作为股东的投行募集的基金面临到期,他们必须从AMC退出。王健林找到了并购的最佳时间窗,最后AMC100%股权从要价15亿美元现金,变成了成交价7亿美元现金,加上19亿美元债务共26亿美元。王如此算账,“减掉现金、减掉它持有的一家上市公司股权,再对应5000多块屏幕,每块屏幕也就不到300万人民币。就是你自己拿钱去投资5000块屏幕,也未见得能做下来。”
以上的铺陈,还都只是收购的细枝末节。最关键的是,收购案从一开始,王健林着眼点就是资本市场。在与AMC谈判之前,万达院线已准备启动上市,目前已进入证监会落实反馈意见程序。王健林承认,单从商业角度来看,投入几十亿美元对AMC进行收购和改造回报比较低。“他如果有三四亿的净利润,拿到中国资本市场上来至少市值过了百亿,相对于我投的40多亿,已经翻了一番。”
在这个26亿美元的收购中,万达要支付的现金为7亿美元(40多亿元人民币)。AMC高达19亿的债务,主要在2019-2023年到期。收购之前,万达对可能提前赎回的债务做了准备,包括中国银行、中国工商银行等在内几大银行,给了超过债务2倍以上的贷款承诺函。在万达收购AMC之后,AMC债券价格呈上升的趋势,其最大的债主、也是债权牵头人花旗银行,率先放弃了对万达的赎回,而其他的小债主也纷纷跟风。
从各方面看,万达这次交易似乎都很划算。AMC旗下还有美国最大电影发行公司和电影广告公司,分别占据了美国60%市场份额。这两家公司是AMC与美国另外两家最大院线公司合资成立,各占相同股份,其中广告公司已在美国上市,而发行公司则是未上市、有潜质的公司。在国内,万达也有自己的影视传媒公司、电影发行公司。通过这场收购,透露出万达尝试打通电影产业链的意图。
“美国好莱坞之所以成功,是因为它的产业链条非常成熟,一个影片投资之初已经和后期发行、经营紧密地联系在一起了,但中国电影各环节还处于孤岛状态。”万达院线总经理叶宁说。
王健林本次美国之行顺道拜访了好莱坞5大豪门制片公司。尽管与好莱坞还没有什么实质性合作—迄今为止万达只投资了《HOLD住爱》这部很平淡的电影,但万达在电影产业上的野心已显露无疑。“这次见美国电影界的这些巨头,主要是为万达大连金石滩项目拍板。”王健林说。那是一个完全以电影为主题的高端旅游及文化地产项目,集影视制作、展览、娱乐等为一体。除了“可以拿着剧本进去、拿着作品出来”,所有电影产业最酷、最炫、最有历史感的东西,都会集中在这个十几平方公里的地产项目中。
通吃娱乐产业链
自从收购AMC之后,万达是否成为中国的“迪斯尼”,成为了外界对它的一个猜想。而大批国际水准的艺术家加盟,证明这个猜想并非空穴来风。
马克。费舍尔的到来,让万达旅游规划设计院着实忙了一阵子。短短4天时间,他被安排参与了35场会议,主题都是武汉万达楚河汉街项目中的汉秀和电影乐园。作为北京奥运会、广州亚运会、伦敦奥运会开、闭幕式艺术总监,他现在是万达的一员。虽然常驻美国,但未来15年中他只能为万达服务,楚河汉街是他的第一个项目。
“他与万达签订了排他性的服务协议,只能与万达玩。”王健林说。不仅仅是马克。费舍尔,导演了著名的拉斯维加斯的“O”秀、梦秀和澳门的《水舞间》的弗兰克。德贡,以及世界最顶级的主题公园设计公司、加拿大福瑞克公司,都与万达签订了排他性的服务协议。
从2009年在武汉投资楚河汉街地产项目开始,万达开始招揽国际化人才。而这个项目如同一把魔力钥匙,为万达打开了另一扇门。
最初项目是为武汉市一个环保工程配套,定位于中央商务区,王健林觉得没有特色,又想过做旅游,也觉得不合适。后来武汉市一位领导建议,能不能做文化,王健林立刻来了灵感,“我对他说,一字千金,这‘文化’二字就值千金。”
王健林不止一次在公司内部讲,“这个项目是我的眼珠子”。他提出了如下要求:“世界一流、中国第一、业界朝拜”。如此愿景给很多人造成了极大压力,项目总工程师、万达规划院副院长朱其玮患上了失眠症,至今未愈。前期项目策划很艰难,传统的图书馆、博物馆、温莎夫人蜡像馆给人感觉平平,距离王的三个要求相距颇远。
“做文化类项目很复杂,还不是钱的问题,关键要知道世界潮流在哪里。我们就是奔着世界一流去的,不是世界一流,我们没有兴趣。”王健林反复强调。在一次讨论中,有人提到了做个拉斯维加斯那种秀。这个建议让王想起多年前他看过拉斯维加斯O秀,一票难求的景象让他印象深刻。
派人出国考察后,万达很快就将目标锁定了做水秀的弗兰克。德贡。王健林亲自参与了谈判。“我说干脆你就不要在美国混了,在美国还有再做秀的可能吗?我给你保证中国做5个以上的秀,但是条件是你不能再跟别人合作。你这百八十人的团队全过来,行不行?”王健林还为他开出了非常优厚的条件:成立合资公司,参与项目分成。
确定做秀之后,王健林发现,这个体量巨大的项目一头重一头轻。2010年,他亲自带队到美国考察,在迪斯尼乐园,他发现人们排几小时队去玩一种高科技电影娱乐项目,在环球影城也是如此。他带着好奇心也参与其中,“感觉人在画面中穿越,视角不断转换,会让人产生幻觉,不知是真是假。”很快他对电影4D、5D、6D技术能如数家珍,做一个电影乐园的想法也很快确定。
这两个娱乐项目的投入大得惊人—汉秀总投入25亿,电影乐园投入35亿元—其中买断美国的一个动漫软件版权就花了2.4亿美元,汉秀内的演出设备也非常昂贵。
做电影乐园的同时,动漫产业也进入了万达视线。电影乐园项目中,有大量动漫内容制作,他们准备完全创新,做中国的故事、中国的人物。除此之外,王健林还有做独立动漫电影的打算,它成功率比较大,美国20%电影挣钱,但做动漫80%挣钱。为此,万达已撒下一张大网,全世界挖人,2011年猎头费用高达1亿。王透露,不久会有“好莱坞赫赫有名的动漫公司高级人才加盟万达”,甚至有个别著名公司来信,“求你们放放手,别这么狠挖人!”
这种高举高打的方式,让一些文化公司艳羡不已。“中国做文化产业的人,到现在还都没见过大钱,都是小打小闹怎么想着挣个几百上千万。”北京一家演出公司老总告诉本刊,万达甫一入场,就是大架势。他认为,“像万达这样大资本加入,会让产业提前5年到10年成熟”。
在王健林看来,楚河汉街项目是个转折点,“是万达在文化产业上,除了电影院以外真正找到感觉的。”通过这个项目,积累了产业知识和经验,还获得了一系列的知识产权。而这一切只是开始,复制是下一个挑战。在万达4个旅游地产项目中,根据项目情况会有秀或者电影乐园。“我从2009年一直做到现在,期间的辛苦和投入相当惊人,如果我做成功别人再来模仿,已经晚了。”
曾有人猜测,万达做文化依旧是为做地产,主要目的是圈地和融资。“这种说法恰恰是说反了,我是因为做地产才有能力去做文化。”王健林反问,“做文化能融到多少钱?顶多就是融个几十亿,能解决地产什么问题?”如果楚河汉街项目中没有高达150万平米的住宅可售—那可是在武汉最黄金的地段,一年有100亿的销售回款,万达也没有胆量去做体量如此惊人的文化项目。楚河汉街给万达带了很多附加值,以前做综合体都是市长来找万达,现在做文化项目则往往是省长出面。这意味着,文化为万达在拿地上依旧提供了不可比拟的低成本优势。
最初对文化可能是试探项目,但万达对此越来越甘之如饴。王健林认为万达未来核心竞争力就是文化和旅游。他向我们展示了厚厚的一份《全球文化企业50强》调查报告,并给万达文化提出目标:2015年达到400亿,2020年800亿进入世界前10名。王健林认为做文化比做地产更有成就感,“一个好的文化项目能影响几十年,甚至几百年。哪种项目有这种成就感?”
他感叹文化产品的历史穿透力不一样,万达院线在集团里2%的收入,利润也大概还不到2%,但给集团带来的知名度,恐怕不比万达广场少,“在北京很多人都知道万达电影院,不知道万达索菲特酒店,最初我听到这个消息气死了,这么大个顶级酒店就在电影院旁边,没人知道,后来一想,有道理啊。”
他并不认为万达做文化是“无心插柳”的结果,“如果说对文化没有追求,也不可能在这方面大踏步前进。”2004年,他就提出进入文化产业(主要是电影),遭到公司管理层的反对,可正是在经济结构调整、各方大力鼓吹文化产业背景下,万达文化产业提前布局,让它再度赢得了机会。
2012年9月,万达在北京成立了万达文化产业集团,北京市政府给予了非常优厚的政策,比如融资、土地和进京指标等。“这公司一注册,年产值就是200多亿。那就意味着中国最大的文化航母现在已经在北京了,如果我没有200亿的规模,是个20亿的企业,(政府)会理你吗?”王健林说,做企业一定要顺势而为,看准国家的经济大势,“顺着势做怎么做怎么有”。
卡位高手
万达每一次转型,似乎都能与中国节奏紧密合拍,它十分了解本土商业环境的精微之处,擅长卡位。
王健林认为,两年后才是万达文化产业项目见分晓的时刻。2013年几个高端的万达广场开业,而2014年,楚河汉街开业,他认为届时万达“就完全站在世界一线高度上了”。2011年,楚河汉街项目第一期开业典礼,王健林给万达描绘出一幅蓝图:现在别人看我们叫“望其项背”,在你后面追,但还能看清楚你;争取再有三五年,叫‘望尘莫及’,别人肯定追不上。
然而仅仅在四年前,不要说让别人望其项背,它还是一家遭遇危机的公司。
那一轮调控中,万达资金链相当紧张。彼时,万达商业地产第三代产品—城市综合体已成熟,但实力和影响仍远不及南方的万科A(000002.SZ),甚至是2007年上市的碧桂园(02007.HK)。
2008年11月,“四万亿”刺激经济政策出台,地方政府急于卖地,银行急于放贷。一些荒诞剧又上演了,银监会每个月检查银行放贷是否达标,房地产贷款甚至连四证、资本金都不看,只要申请就有。
“这样的机会以后还有吗?”王健林说,“很多人被形势吓怕了,不敢拿地,只有我在公司说要大干。”他一声令下,万达仅仅在2008年底就抢了十几个项目,2009年初又是十几个,土地的价格低得惊人。在上海和南京这样的城市,万达拿到的土地价格也就每平米1000多,2009年开盘价格是地价的十几倍。
“一个企业步步踩准不太可能的,多数时间都是在平均线上,但关键几步你上去就拉开距离了。”王健林说。2008年那一轮调控之后,万达发展曲线呈现V型反转,一举超越了许多比它大的公司。这次调控还有个意想不到的后果,住宅房地产的风险和劣势越来越明显,而商业地产在对抗经济周期、增加就业和税收等方面的优势,越来越获得政府和行业认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