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兵哥”
“事实表明，戴表不如带枪”——这句来自深圳晶报评论部主任彭健的微博叹息表达了舆论监督者的无力感。他说的是和杨局长同样激发网络激愤、却无需担心报纸聚焦的方政委。
这是又一个通过微博发酵扩散的丑闻。虽然不能直接引用那些跟帖爆料，但门户编辑们总算在昨天午前等到了中国经济网的稿件：“中国民用航空网2012 年8月30日综合报道，8月29日，南航CZ3874航班(合肥-广州)上发生旅客暴力侵犯乘务员事件。据悉，受害者和打人者被带到机场派出所接受调查。据《财经》记者李微敖微博称，打人者系广州市越秀区区委常委、武装部长(后勘误为政委)方大国。”
搜狐和凤凰网率先将这则《广州一武装部政委殴打空姐，派军车威胁》推向新闻首页，作为信息始发地，新浪微博也已将“曝空姐遭军官殴打”置顶在热门话题榜首。
作为南方都市报总编辑，庄慎之就在这架飞机上，而且，他前天晚上18时28分那段 “航班上，一空姐哭得梨花带雨，说是后排一男因行李放置问题，一语不合，拿行李砸人小姑娘!这都什么人呀!”的声援就排在新浪整理的事件脉络第一行。可是，昨天，今天，他都没能让这个故事出现在自家报纸的版面上。
其实，哪怕是个刚刚入行的时政记者，也知道，方部长的军人背景早就决定了“你们不能拿他怎么样”。虽然武装部理论上主要负责组织民兵预备役人员，但均隶属于上级军事领导机关，同时又是同级地方党委的军事工作部分。而军队从来就是中国舆论监督的最大禁区之一，通常只有新华社、解放军报这样的媒体可以率先受权发布相关消息。
问题是，20多年来，中国军队内部的贪腐溃败早已在街谈巷议中流传，而且，人们越得不到准确消息，就越容易以最大的恶意来想象。所以，当这起发生在空姐与乘客之间的冲突传来，与其说人们是在同情那个贴出红肿伤处图片的姑娘，还不如说是在表达对中国军方纪律松驰、军人言行霸道的长久愤恨。
只是，笔杆子终究难敌枪杆子。就算贵为广东省委机关报，昨天也只能把消息控制微博和网站的范围内，而且要特意隐去方大国武装部长的身份：“南航空姐 @花Money买毛豆向本报报料，称在合肥飞往广州的南航CZ3874航班遭到一名男子殴打和辱骂，致其手部淤青，脖子、身上有多处挠痕，衣服也被撕裂。不仅如此，飞机在广州落地后，该男子还威胁空乘人员，称认识南航领导，而且还是人大代表。南方日报记者于今日凌晨1时赶到现场，涉事空姐已报警，双方仍在花都区北区派出所录口供。凌晨2时多，空姐在亲友的陪同下前往医院验伤。据涉事空姐透露，根据派出所问询内容，得知打人者名叫方大国，为广州市越秀区委常委。该航班乘务长称，方在飞机上因为行李放置问题要求移动机内固定设备被拒绝，恼怒后殴打并辱骂空乘人员。”
但是，这段曾由南方日报记者署名的描述，最终还是没能出现在从广州日报到晶报的任何广东报纸上，与“南方系”血脉相连的云南信息报，也决定只用一个边栏简讯引述，且在标题中只以“官员”相称方大国。
所幸，广东省的宣传官员暂时还管不着新京报和京华时报。这两家北京报纸今天均以内版头条刊发报道，前面更是明确写出方大国是“武装部政委”：“昨晚，方大国在电话中表示，因部队有纪律，不能私自接受采访，双方单位和当事人正在协调...，并称，‘会有一个真实的局面呈现给包括媒体在内的所有关心这件事情的朋友。’”
今早9时许，人民网传来《广州越秀区常委向空姐道歉，官方将公布调查结果》消息。报道中引用李微傲昨晚9时微博，即“广州市越秀区区委常委、宣传部部长陈晓丹女士刚告诉《财经》记者：目前军方、机场(公安)等方面，仍然在对越秀区区委常委、武装部政委方大国殴打南航空姐@花money买毛豆一事进行对接及调查。调查结果将于明天(2012年8月31日)对外公布”，以及当事空姐@花Money买毛豆在子夜1时前发出的最后声明：“8月29日，在南航cz3874合肥-广州航班上，方大国夫妇与本人因行李放置发生冲突，方大国带着夫人已向我做出真诚道歉，已妥善处理。感谢广大网友的关心!”
空姐接受道歉了，但却有太多群情汹涌的网民不愿就此罢休，比如薛蛮子就说“反正老汉我不能”，更多微博名人更叹息：“空姐微博措辞严谨，不仅略去了方大国军官身份，而且把打人换成了冲突。此稿，领导审过”;“当公众都在支持她的时候，她自己先缴械投降了”;“那么多人为你鸣不平，你自己却要私了?”
或许，方政委的军人身份对他是福也是祸，他能借此逃过传统媒体的口诛笔伐，但却也要因此成为中国民众针对军方封闭王国难得的宣泄口，嘲笑他们“打不了钓鱼岛，打起老百姓来倒是生龙活虎”。
甚至，对他表示唾弃的队伍里还出现了同样身披军装的战友：河南省消防总队官方微博斥责“此人不配做我们的战友”;中国军网全媒体记者孙礼贴出自己这些天在西北边疆拍下的“真正的军人”图片，高呼：“涉军事件的报道限制，是用来保护军事机密，不该用来遮羞挡耻。军人的拳头只该对准外辱，欺凌一个弱女子，可耻。打人者要还是个男人，就敢做敢当，给公众一个交代。但凡是个当兵的，没人愿意把这样的人当成战友。此刻我看着真正的军人在边防哨卡警惕张望，只觉心痛，他们的奉献不该被这种人抹黑!”
这其中，曾经短暂地出现过一个堪称“惊艳”的声音——来自新华社广东分社。这个经过实名认证的@新华广东快讯，在昨晚7时许发帖：“按惯例，武装部长打人事件见不了报，更甚者，媒体微博也‘被封口’。这样护犊子，既害了个人，也害了组织。因为有恃无恐，所以肆无忌惮。好人也变嚣张跋扈，组织背书则伤的是全部。犯错后知改方显可爱真实，一味灌输伟大高岸无私奉献的光辉形象，鬼信吗?解放军叔叔屁股该摸一摸了。”
“解放军叔叔屁股该摸一摸了”，这样的振聋发聩足以让那些郁闷的媒体同行兴奋：“粉丝量只有1933的新华社广东分社，做了粉丝超百万的南都全媒体未能做到的关注”;“支持新华广东快讯!殴打空姐的武装部政委应当严肃处理!这样的事情不能报道索性声明一概取缔舆论监督!”
虽然这条要求摸解放军“屁股”的微博自己也难逃迅速“被封口”，但新华社广东分社里的记者们调整字句，在一个多小时后再行发帖：“今天，为微博监督叫好!从‘笑场表哥’安监局长到殴打空姐武装部长，微博无疑成为重要的民间监督力量。维其存在，使某些部门捂盖子越来越难，让公开透明的成本越来越低，当事人也受到了相应的教育和惩戒，这是社会进步的力量。”
虽然也有一些在为方大国辩解的网络声音，指控那位空姐“就要把事情搞大”，但那实在少人响应。常年研讨中国军事问题的专栏作家赵楚更是在微博上恨铁不成钢：“在无真正外部监督的体制下，这些拙劣的缓兵之计除了改进公关忽悠能力，能有什么可信的实质进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