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很长,我昏沉沉地睡去。人啊,只有在这时候,心灵才会平静下来。我不懂得宁静,不安分的灵魂又在做梦了。梦中挖到了梭梭的主根,我用力拔,根断了,水喷了出来。梦被水惊破,睁开眼,哪有水?只有梭梭的小叶,像“绿眼睛”一样注视着我。
我想问它:你为什么能活下来?这里已有8年没下过一场透雨了,你是怎样活下来的?我急忙把沙培回它的根部。我还挖什么呢?一株草木能活下来,我为什么想到死?心不再发抖,我也不再去躁动,午夜时分,我又重新振作起来,将衣服垫在车轮底下,冲出了那片“陷阱”。
那以后,我不再蛮干,不再动辄就去拼命。困难的时候我常想起它,大漠中孤单弱小的梭梭。它太穷困了,连件衣服都穿不上,可它却有惊人的生命力。它可以把叶子变成枝,以不损失一丁点水分和养分。严酷的条件下,它可以脱落枝叶,压缩生存的消耗而不死。
其实,人类为生存而做出的选择,为了生命的延续而做出的顽强探索,是比植物更高级更动人的。
那以后的5年中,我走过中国周边广阔的土地,不管在沙漠边缘还是戈壁之中;不管在雪山脚下,还是草原尽头;不管那里的气候多么恶劣,自然条件多么艰苦,总有人在那里生息、劳作。他们不嫌弃那土地,也没有叹息和抱怨。劳动舔食汗水,丰收带来欢乐,在改变自然、索取自然的同时,他们的生命焕发着迷人的光彩。
在去拉萨的路上,我曾遇见5位朝圣的藏胞,他们排成一行,每走完身体的长度,便双膝跪下,五体投地,伸长双臂——用身体丈量大地,全身心地拜向他们心中的神灵,毫不懈怠。是生存的需要,是信仰的力量,还是人性的顽强?神灵在哪里?神灵在他们心中,生命本身难道不就是“神灵”?这使我想起了我和妻子潘蓉去北极考察时见到的爱斯基摩人。
1818年,一艘欧洲探险船历尽艰辛在格陵兰的西北部图勒靠岸,当白人探险家们正在欢呼他们创下距北极点更近的探险纪录时,一群身着北极熊皮和北极狐皮的黄色面孔从冰山雪谷中跑了出来。白人们吓傻了,这些手持长矛的人莫非是鬼?或是神?是人怎能在这样极端严酷的条件下生存?他们是人,爱斯基摩人。当这些探险者发现他们时,他们已在绝对没有粮食、没有蔬菜、没有燃料的冰雪世界里生活了两三千年,与地球上的人世早已断绝信息。在非常寒冷的世纪时,他们遗失了桨、箭和小船。在没有木材的情况下,他们不得不用鲸鱼的骨头做雪橇,做捕捉岩鸟的网子上的柄;他们靠生吃海洋哺乳动物、鱼类和驯鹿的肉活了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