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亮管理思想纵横观

   2024-02-18 互联网1050

治民先要治官。治人的根本是导之风化,而要推行教化先要官得其人。“治人犹如养苗,先去其秽”,即像清除稗草那样清除害民官吏。亲民官吏搜刮过度,会造成饥乏乱逆。劝课农桑要无夺其时,薄赋轻敛要无尽民财(《治人》)。所以,诸葛亮认为,治国之道,务在举贤,奉行孔子“举直措诸枉”的思想。他说:“夫治国犹于治身,治身之道,务在养神,治国之道,务在举贤,是以养神求生,举贤求安。”“治国之道,举直措诸枉,其国乃安。”(《举措》)他特别强调,举贤要关注隐逸。“夫柱以直木为坚,辅以直士为贤,直木出于幽林,直士出于众下,故人君选举,必求隐处。”在现实中的人才,有的才高而湮没下层,有的卓绝而不愿出仕,有的不同流俗而不得推荐,有的隐居山林以保全志节,还有的被谗言构陷而遭遇不公。一旦“谗邪得志,忠直远放”,欲求国治而不可得。诸葛亮用十分浅近的比喻说道,入仕如同嫁女,倒贴男家以求嫁出之女,是自失身份的。所以,真正的人才应该由执政者以礼相聘。

在官吏选任上,诸葛亮主张“为人择官者乱,为官择人者治”(《举措》)。对于在职官吏,诸葛亮强调考绩黜陟的重要性。“考黜之政,谓迁善黜恶。”君主要做到“进用贤良,退去贪懦”:“劝善黜恶,陈之休咎”(《考黜》)。他从民生出发,列举了考绩黜陟的五个重点,称为“五苦”:一是以权谋私,“或有小吏因公为私,乘权作奸;左手执戈,右手治生;内侵于官,外采于民,此所苦一也”。二是执法宽严不等,“或有过重罚轻,法令不均;无罪被辜,以致灭身;或有重罪得宽,扶强抑弱;加以严刑,枉责其情,此所苦二也”。三是放纵恶吏,“或有纵罪恶之吏,害告诉之人;断绝语辞,蔽藏其情;掠劫亡命,其枉不常,此所苦三也”。四是任用私人,“或有长吏数易守宰,兼佐为政,阿私所亲,枉克所恨,逼切为行,偏颇不承法制;更因赋敛,傍课采利;送故待新,夤缘征发;诈伪储备,以成家产,此所苦四也”。五是勒索民众以邀功,“或有县官慕功,赏罚之际,利人之事,买卖之费,多所裁量,转其价数,民失其职,此所苦五也”(《考黜》)。这五苦是民之五害,犯者必黜,无犯者必迁,自然政治清明。从诸葛亮列举的五苦内容来看,其价值取向是儒家的,其管理手段是法家的,是把汉代以来的“霸王道杂之”梳理为制度化建设的思想准则。

考绩和赏罚是不可分割的。诸葛亮关于赏罚的基本思想是:“赏以兴功,罚以禁奸。赏不可不平,罚不可不均。赏赐知其所施,则勇士知其所死;刑罚知其所加,则邪恶知其所畏。”他特别强调赏罚的公平,所以,尤其要注意“赏不可虚施,罚不可妄加,赏虚施则劳臣怨,罚妄加则直士恨”。与考黜上的“五苦”对应,赏罚上有“五危”:一是“必生可杀”,即对可杀之罪下不了手,如此则“众奸不禁”,必不可久。二是“必杀可生”,即对可以不杀者痛下杀手,如此则“士卒散亡”,其众必寡。三是“忿怒不详”,即意气用事而不守规则,如此则“威武不行”,见敌不起。四是“赏罚不明”,即赏罚的缘由不够清晰,如此则“下不劝功”,上无强辅。五是“教令不常”,即规则不稳定而随意变动,如此则“法令不从”,事乱不理。最严重的是“以私为公”,则会导致人有二心,国家危亡。诸葛亮在赏罚上最为注重如何做到人们心服口服,虽死无怨,他强调,赏罚必须规则先行,条件预定。“人君先募而后赏,先令而后诛。”赏罚公正,要做到“赏赐不避怨仇”,“诛罚不避亲戚”(《赏罚》)。挥泪斩马谡,最能体现这种公正观。要做到赏罚公正,政务无偏,还要控制喜怒。人的喜怒情感不可消除,然而喜要喜当喜之事,怒要怒当怒之情。“怒不犯无罪之人,喜不纵可戮之士”;反过来,“喜不可纵有罪,怒不可戮无辜”。理想的君子,应当“威而不猛,忿而不怒,忧而不惧,悦而不喜”(《喜怒》),如此方可真正建立领导人的尊严。

对于民众治理,诸葛亮强调儒家思想中的“不患贫而患不安”,同时他又用老子的“损不足以奉有馀”来解释“不均”和“不安”的根源,而关于“躬耕者少,末作者多”的担忧,还带有明显的法家印记。诸葛亮在引用老子的“不贵难得之货,使民不为盗”时,把紧接着的下句改为“不贵无用之物,使民心不乱”(老子原文为“不见可欲,使民不乱”),把道家的无为变为有为,把儒家的浮饰变为节俭,“各理其职,是以圣人之政治也”(《治人》)。他反复说明倡导俭约、反对奢侈的重要性。以俭治国,是诸葛亮的一个鲜明特色。这一特色,与蜀汉的财政状况紧密相关。

在管理者自身修养方面,诸葛亮强调正人先正己,身正而影从。“夫释己教人,是谓逆政;正己教人,是谓顺政。故人君先正其身,然后乃行其令。身不正则令不从,令不从则生变乱。”(《教令》)然而,在察人方面,诸葛亮则对法家之术有着深入的正面发掘。他认为,“外伤则内孤,上惑则下疑;疑则亲者不用,惑则视者失度;失度则乱谋,乱谋则国危,国危则不安。”所以,术的本质,是以譬喻和推理对事物形成更确切的认知。由此出发,诸葛亮提出了一些普遍性的准则以指导用术。例如,富者得志会导致贫者失时,过于吝啬会带来更大耗费,储藏越多损失也就越多,事多者烦而烦又生于先前之怠。思虑要由近及远,由表及里,由浅入深,由点到面。管理者不求超凡入圣,只求不懈提升。“洗不必江河,要之却垢;马不必骐骥,要之疾足;贤不必圣人,要之智通。”(《阴察》)

治军是诸葛亮的强项,察孔明一生,用兵之短不能掩盖其治军之长。从诸葛亮关于治军的论述来看,陈寿编辑的《诸葛亮集》中,《兵要》和《军令》就占了很大一部分,加上陈寿未收的《兵法》和《十六策》中的《治军》《教令》《斩断》等,可以看出他不但受到《孙子兵法》和《司马法》等前人兵法著作的影响,而且在军队编制、训练、军官选任、军事规则、行军驻扎等方面都有细节上的论述,尤其是通讯器材、兵器用具、机械制作等独擅其长。正如陈寿所言:“亮性长于巧思,损益连弩,木牛流马,皆出其意;推演兵法,作八阵图,咸得其要云。”诸葛亮的治军用兵思想可以单独细究,本文从略。

另外,从管理角色看,诸葛亮在蜀汉一身二任,既是最有名的军师,又是最有名的丞相。所以,他的角色隐含着咨询与管理的冲突。当他强调思近虑远、谋略计划时,则在一定程度上妨碍其决断能力。他强调“欲思其利,必虑其害,欲思其成,必虑其败”(《思虑》)时,就隐约表现出优柔寡断的一面。而当他作为丞相裁决事务时,思虑过多又可能导致其不能大开大阖。所谓“诸葛一生惟谨慎”,正是这一角色冲突的写照。

月照西窗——诸葛亮管理思想杂议

小时候,每逢过年,老辈会在房子窗户上贴这样一幅对联:月照西窗诸葛亮,日出东山左丘明。作为刚刚认得文字的小学生,总是不解其意,后来才知道,这是汉字谐音和转意的灵活运用。明月映照纱窗,老式窗棂雅致的方格洒上一片银灰;红日东升,远处的山丘笼罩着橙色曙光。田园美景中嵌入两位古代伟人的姓名,构成中国独有的文化景观。如果据实而言,窗棂上的光彩,同诸葛亮这位伟人没有任何关系,岂不大煞风景?

诸葛亮的身后功名,恰同这幅对联的“月照西窗”类似,有些同历史上真实的诸葛亮多少还有关联,有些则八竿子打不着。人们所熟悉的“隆中对”,那确实是诸葛亮本人所作,但草船借箭、借东风、空城计等等,则基本上是“月照西窗”。

从历史看,任何人都不敢说所掌握的知识真实无误,但大致可以说,诸葛亮是一位杰出的谋略家和经理人,他对于蜀汉的功绩无人可比。这一方面,已经有相当多的著作论文,不用本文赘言。然而,在三国灿烂的星河里,诸葛亮只是群星中的一颗——尽管十分耀眼,但毕竟不是全部。平心而论,当时有不少人在某一方面可以与诸葛亮平分秋色。论复兴汉室的抱负,起码有一批士人(如荀彧)可与匹敌;论谋略,周瑜、鲁肃等人并不亚于诸葛亮;论君臣相得犹如鱼水,早期的孙权和某些时候的曹操,同他们的谋士大臣之间可能更少猜忌(当然,这一关系主要取决于刘备)。那么,诸葛亮的过人之处究竟在哪里?他为何能获得比同时代其他人大得多的名声?

本文认为,诸葛亮的过人之处在于他的精神,尤其是他那“知其不可而为之”的奋斗,那“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努力,那“淡泊明志,宁静致远”的气度,那“若臣死之日,不使内有馀帛,外有赢财,以负陛下”的自我证明,实际上,诸葛亮追求的是人生的完善,是马斯洛所说的自我实现。正是这种精神,能够引起人们最广泛的共鸣。

正因为如此,对诸葛亮的批评,是许多人不能容忍的。真正对诸葛亮给出严苛指责的,是北魏的崔浩。他在与毛脩之讨论《三国志》时认为陈寿对诸葛亮过于溢美,说:“夫亮之相刘备,当九州鼎沸之会,英雄奋发之时,君臣相得,鱼水为喻,而不能与曹氏争天下,委弃荆州,退入巴蜀,诱夺刘璋,伪连孙氏,守穷踦岖之地,僭号边夷之间。此策之下者,可与赵他(佗)为偶,而以为管萧之亚匹,不亦过乎?……且亮既据蜀,恃山崄之固,不达时宜,弗量势力。严威切法,控勒蜀人;矜才负能,高自矫举。欲以边夷之众抗衡上国。出兵陇右,再攻祁山,一攻陈仓,疏迟失会,摧衄而反;后入秦川,不复攻城,更求野战。魏人知其意,闭垒坚守,以不战屈之。知穷势尽,愤结攻中,发病而死。由是言之,岂合古之善将见可而进,知难而退者乎?”(《魏书·毛脩之传》)在崔浩看来,诸葛亮不识时务,不自量力,矜才自负,战略失误,连其英年早逝都成为他攻击的靶子。所以,崔浩的批评,后人基本上都不以为然,就连章太炎这样的大家,也以“索虏不窥秦岭以南形势”,而断定“其是非无足辨者”(《检论》)。

然而,崔浩所言难道没有一丁点道理?别的不说,就以治蜀而论,三国之中蜀最狭小,诸葛亮治蜀却最有功绩,这固不待言,史籍中有大量这样的记载:“亮之治蜀,田畴辟,仓廪实,器械利,蓄积饶,朝会不华,野无醉人。”(《三国志》注引《袁子》)崔浩却说的是光亮背后的阴影,“严威切法,勒控蜀人”。诸葛亮治蜀用刑过严,取民过多,应该说是事实。当时就有人批评道:“诸葛丞相诚有匡佐之才,然处孤绝之地,战士不满五万,自可闭关守险,君臣无事。空劳师旅,无岁不征,未能进咫尺之地,开帝王之基,而使国内受其荒残,西土苦其役调。”(同上注引《默记》)还有记载称:“于时谭者多讥亮托身非所,劳困蜀民,力小谋大,不能度德量力。”(同上注引《蜀记》)裴松之在注文中提到,“亮刑法峻急,刻剥百姓,自君子小人咸怀怨叹”。尽管有他同法正的对答为其辩护,即刘璋法禁松弛,故纠之以猛。但是,正如裴松之反问的那样:“未闻善政以刻剥为称。”稍微计量一下蜀汉的用兵概算,蜀人负担之重是明显的。诸葛亮的成功之处,在于民众认可了这种负担,“行法严而国人悦服,用民尽其力而下不怨”,但万不能认为当时的蜀中就是乐土。

所以,诸葛亮的人格感召,他所代表的进取精神,使后代对诸葛亮的评价往往偏高,这属于人之常情。当人们在接受信息时,那种与自己的价值观相反的信息,不但会被有意识摒弃,而且还会被无意识遮掩。例如,诸葛亮事必躬亲是谁都不能否认的事实,然而从汉代起已经有了丞相不问小事的传统。诸葛亮的主簿杨颙曾进谏道:“为治有体,上下不可相侵。”并以丙吉不问命案、陈平不知钱谷为例批评诸葛亮,“今明公为治,乃躬自校簿书,流汗竟日,不亦劳乎!”(《三国志·蜀书·杨戏传》注引《襄阳记》)对此,王夫之辩解道:诸葛亮以“宁静可以致远”闻名,所以不可能热衷于繁苛小事,他作为丞相而事必躬亲,肯定有其不得已之处。要做到不亲小事,必须“下有人而上有君”。诸葛亮上不能得到刘备的充分信任,下没有类似于曹操下属的众多人才。“任李严而严乱其纪,任马谡而谡败其功,公不得已,而察察于纤微,以为訏谟大猷之累,岂得已乎?”(《读通鉴论·三国》)王夫之的辩护看起来有理,却经不起推敲。“宁静致远”作为个人修养方式,是否肯定就能养成政务上不亲小事的习惯?下属不给力,执行多谬误,是否正是事必躬亲所造成的?这些问题,没有是非分明的答案,人们的价值倾向不同,会接受不同的解释。再如,有一篇当代论文,论证关羽之死是诸葛亮假借吴军之手而翦除之,以扫清其丞相之路的障碍,虽然论证不乏学术思考,但因为该文阴谋论的气息过于浓厚,所以本文也不愿采纳其观点。这种研究中的日积月累,最后导致对诸葛亮的不断拔高。

在对诸葛亮评价中,动机与效果,人格与事功,史实与演绎,深明大义与小肚鸡肠,个人得失与情境影响,不同角度会给出不同说法,几乎处处表现出两种倾向,而不同倾向的观点,都能得到资料支持。于是,诸葛亮的整体形象越来越高大,但“翻案”式的文章也会时不时冒出一篇。读者往往各取所需,作者往往有所隐讳,而且这种选择与隐讳更多地发生在无意识层面,这是研究诸葛亮的管理思想必须注意的现象。一般来说,学界往往还比较重视史料的梳理和考证,而民间则更加偏向情感偏好上的可接受性。例如,永安托孤,刘备有言“若嗣子可辅,辅之;如其不才,君可自取”一语,学界的传统观点是君臣相得,互信无疑。但也有不少人认为其中不乏猜疑之心,或者干脆说成“乱命”。还有学者认为是为了平衡蜀汉两大集团(刘璋旧人和刘备新人)之间的关系,为诸葛亮制约李严留下余地。对于这些说法,民间社会通常会不自觉地拒斥,而以君臣相得之说维护刘备与诸葛亮之间鱼水之喻的美好形象。

关键在于,月照西窗,西窗的光亮同诸葛亮本人无关。但是,西窗的光亮却有可能给他人映照出解决管理问题的路径。因此,即便是夸大的诸葛亮(也包括丑化的诸葛亮在内,方向相反却逻辑一致),夸大之后又成为新的思想资源。研究管理思想,不但要注意当事人本人的思想,还要注意后人对其发挥展开而形成新思想的机制。这种新思想可能依然托名前人,也有可能改头换面。思想史的魅力之一,就在于揭示思想衍化变形中的逻辑和情感。而诸葛亮的管理思想,可以给我们从事这种揭示工作提供一个内涵丰富的范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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